【刘孔】成千上万个路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三）
2004年。
雅典奥运会报名前夕。
孔令辉已经一个人撑了两年。
甚至更久。
在2000年得到奥运男单冠军成就大满贯后，一系列的变革虽然早有预料，但仍然来的猝不及防。
曾经的优势变为短板，过去的经验被一一推翻，铭刻在骨子里最引以为傲的球感竟然一夜之间成为了似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在巅峰状态急流勇退，或许慢慢摸索重新适应，或许就这样随波逐流。
可他是孔令辉，这是在无数后辈你追我赶戏称全运会比奥运会好看的中国乒乓球队，他的倔强不允许他低头承认无法适应这个时代，残酷的现实在身后紧紧相逼不给他太多时间尝试融入新规则。
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在整整四年没有拿到一个哪怕商业比赛冠军的时候。
在无数次队内队外比赛输给后辈队员的时候。
在深夜加练明显感觉到伤痛困扰力不从心的时候。
在身边教练队友旁人露出或关心或急切或怀疑的目光的时候。
在往日的辉煌逐渐快要成为色彩斑驳的绮丽旧梦的时候。
在此刻，他在训练室，迫不及待的投去询问的目光，却看到刘国梁红了眼眶，艰难的摇了摇头的时候。
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失落、伤心，堵在心口的是满满的怀疑，从六岁开始打球以来从未出现的怀疑。
我的坚持，值得吗？
我的努力，有意义吗？
我的付出，会得到认可吗？
手中的球拍第一次失去了存在的重量。
眼前的训练室乒乓球落地声聒噪的难以忍受。
而对面的充满遗憾内疚的眼神有着灼热的温度让他不顾一切想要逃离。
刘国梁看着小辉推开门走出去的背影，本能的就要跟去，却被蔡振华一把拉住，“让他一个人静静吧，这几年，他不容易。”
那一天，刘国梁被训练场会议室各种繁杂的事务包围，眼前却不断闪现一幕幕片段。
他记得当年自己状态持续下滑，可是输球后，那人把他的手拉上腰间，毫不在意的微笑着拍一拍。
他记得挣扎很久决定退役去做教练，那人温暖的拥抱以及那一句“你看着我替你打下去。”
他记得刚刚站在队员的对面，难免紧张不安的时候习惯性的看向队伍中熟悉的人影，对方眼神里有多年默契才能发现的鼓励。
他记得每次不忍心让他带着伤痛和小队员一样加大训练强度，他却每次都体谅自己刚刚转变为刘指导的为难，咬牙率先完成要求。
他记得这两年，他的付出，他的骄傲，他的挣扎，以及，他的坚持。
可是太多的时候，他只能焦急的看着，只能空洞的鼓励，只能急切的等待，却唯独不能帮他，帮他们的梦想插上双翼。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楼内人声逐渐远去。
刘国梁独自坐在办公室，他想他需要静一静，才能想好如何去安慰开解小辉。
办公室的门意外的被推开，想象中有权利在愤怒在伤心在失落的人却带着淡淡的笑意和久违的斗志站在自己面前。
“小辉儿……”
平时总被蔡导半显摆半数落舌灿莲花的刘国梁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仅仅是面对小辉，他已经不知道此刻用什么样的语言最合适。
“放心，这么多年，我都懂。”
小辉的眼神莫名的让他想起来第一次见面，十一岁的他偷偷看着那个小孩子输掉了所有比赛，忍不住红了眼圈，可是一转头就骄傲的大声宣布，下次我一定会赢的！
“我想了很久，我们当初开始打球的时候，一定确信自己能赢吗？到了现在，纠结的反而是能不能赢，会不会输。支撑我们走到今天的不是必胜的信念，而是对乒乓热爱的初心。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我就要尽全力去争取。只要还能打，我就会拼到最后一板。即使有一天失败了，至少我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辜负当时对你的许诺。”
刘国梁纠结了一天的眉头终于展开，有些事情，于他，是左右为难辗转反侧，可是小辉总能干净利落的直指症结，然后接受，或者解决。
他们互为铠甲。
他们不可或缺。
那时候他们以为，最难的事不过是抛却虚名，不问前程，只为了自己的坚持和身后的目光，跌跌撞撞的执着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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